司穆寒不敢相信,這會是江瞳最後對他說的話。
她總能找準他的軟肋,知道怎麼捅刀子他才會最疼。
信紙仿佛是燙手的火,從他手中飄落。
得到消息匆匆趕過來的司晏正好接住了,展開一看,高大的身影頓時晃了一下。
江瞳死了?
她的遺言裏,甚至沒有提到他半個字。
在她的生命裏,他竟然無關緊要到,她到死都不肯提一句!
司晏無法置信地看向曲雲辭手裏抱著的盒子,隻覺得太陽穴一陣陣地抽疼。
他第一次見到江瞳時,覺得她很漂亮,眼睛漂亮,氣質也漂亮。
這麼聰明厲害的一個女人,怎麼就變成了一盒骨灰,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留下。
什麼都無法描述這一瞬間司晏心裏的痛苦。
他和江瞳有過太多的誤會,他留給她的全都是不好的回憶,他還沒有好好地補救這一切。
她竟然就這樣消失在他的世界了?
司晏伸手想接過骨灰盒,可是有一雙手比他更快,把骨灰盒抱到懷裏。
司穆寒眼裏都是猩紅的血絲,盯著他,一字一句地迸出來:“不準碰江瞳,你不配!”
江瞳死了,司穆寒根本不願相信這是真的,但是懷裏的骨灰盒又在反複提醒他。
她真的死了。
……
葬禮那天下著小雨,氣溫連降好幾度。
但葬禮上還是來了很多人,有人不停在哭。
司穆寒僵硬麻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,白色的簾布,橘色的花圈,讓他恍若在夢裏。
嗚嗚咽咽的哭聲鑽進他的耳朵,卻牽動不了他半分情緒,他心裏始終不願承認這一切的哀傷是為江瞳而起。
他哭不出來,一種揪心的疼痛讓他喘不過氣,像悶在海底,無力反抗。
深深的罪孽感在他內心深處壓著,連解脫的出口都找不到。
司老爺子心髒病發作,在醫院養了一天,身體沒有恢複,還是掙紮著回來了。
“瞳瞳小的時候,我就沒有照顧好她。現在她走了,我總要好好送她一程。”
他仿佛一夜間又老了十歲,不過六十歲出頭,卻已經仿佛年近百歲,佝僂著脊背站在一旁,站都站不穩。
周懷德和喬管家想勸他坐著休息一下,他怎麼都不肯。
他為了爭家業,舍棄了自己的親孫女,到頭來都得到了些什麼?
半邊身子都快埋進黃土的人,還要承受白發人送黑頭人的痛苦,叫他怎麼能安心去休息?
司穆寒替江瞳選了西城最好的墓地,單獨成一片。
她喜靜,這樣就不用擔心有別人再去打擾她。
辦完所有後事,司老爺子的身體再也撐不住,周懷德和喬管家先送他回去休息。
隻剩下司穆寒不肯走。
雨越下越大,金紳在一旁替他撐著傘,心酸地勸道:“少爺,回家去吧。少夫人她在天上看著,也不想見你這麼難過的。”
是嗎?
那麼狠心的一個女人,說走就走,怎麼可能還會擔心他會不會難過。
司穆寒臉色發白,眼裏失去了所有焦距,慢慢開口說話,“你先回去,我想一個人再待一會。”
金紳知道勸也沒用,深歎一口氣,把傘給了他,也不走,就帶著幾個保鏢遠遠地守著。
司穆寒麻木地站在雨中,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一道嘶吼聲突然從遠處傳來:“司穆寒,讓我過去!”
金紳讓保鏢攔住他,不卑不亢的聲音響起:“晏少,您不能過去。”
今天司晏已經在葬禮上鬧過一場,司穆寒讓人把他趕了出去。金紳料到他還會來鬧,所以一直防著。
司晏渾身被雨淋濕,一身清冷的氣場早就不複存在,他試圖衝過來,卻被幾個保鏢攔在不遠處。
司穆寒沒有回頭,淡淡地說:“讓他過來吧。”
話音剛落,一道身影立即朝他衝過來,一拳頭砸在他的臉上。
司穆寒頭一偏,鮮血從嘴角溢出。
司晏指著司穆寒,眼底的戾氣像黑沉沉的烏雲,仿佛下一秒就是狂風暴雨。
“司穆寒,你們已經離婚了,她不是你的妻子。”
離了婚的人,墓碑上憑什麼寫著他的愛妻。
司穆寒嘴角有一絲顫抖,沉默地拭掉嘴角的血跡,握緊拳頭朝司晏的臉上揮過去。
他早就想揍司晏了。
大雨中,兩道身影扭打在一起,也不知道在跟什麼較勁。
到最後,兩個人身上都掛了彩。
西城最尊貴的兩個男人此刻渾身狼狽,毫無形象地癱坐在積滿泥水的肮髒草地上。
司穆寒隻覺得荒謬,突然笑起來,笑得渾身都在發顫。
墓碑上照片裏的年輕女人,卻彎著眉眼,笑得溫溫柔柔的。
就好像下一秒鍾,就會開口說:“穆寒,你們別打了……”
他再也忍不住,紅了眼眶。不管他們再怎麼折騰,江瞳都不會再對他們說話了。
司穆寒一身狼狽地回到別墅,偌大的別墅像是死了一般,從裏到外都滲著一股冷氣。
喬管家迎上來,慌張地問:“少爺你怎麼受傷了,衣服也濕了?快去洗個熱水澡……”
“我沒事,你先下去吧。”
司穆寒看起來很平靜,垂著眼,黑發壓著眉,冷白的臉看不出喜怒,反倒讓喬管家更加不安。
“少爺,少夫人她已經去了,你……”
司穆寒像是沒聽到,沉默地走進了廚房。
剛結婚時江瞳經常在廚房忙碌,纖弱的身影雖然很安靜,但是能讓整個屋子都充滿家的氣息。
那時他心裏充斥著對爺爺強行安排人生的怒意,也遷怒到了江瞳身上,看她並不順眼,有時候說話語氣也很冷漠。
可是現在,那個眼神錯愕但依然會待他溫柔的人,已經不在了。
司穆寒又走到樓上,打開自己的臥室。
結婚後江瞳就和他分開睡,他的臥室裏,連半分她的氣息都沒有。
他又去打開江瞳的臥室,裝飾比他的房間更加清冷。
江瞳嫁給他,一直都過得不快樂。
司穆寒像個病態的瘋子一樣,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打開。
沒人。
空蕩蕩的。
她怎麼可能還在?
她厭倦了這個家,早就想離開,就連死後都隻肯留下一盒骨灰。他卻不知所謂,還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得更遠……
最後,司穆寒把自己鎖進了江瞳的臥室裏,仿佛感覺不到饑餓,也沒有了時間的概念。
不過幾天時間,他就瘦得厲害,下頜線條越發分明,渾身上下透著生人勿近的陰冷氣息。
喬管家勸不動,毫無辦法。
直到這天,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。
司老爺子站在門外,懷裏抱著一個孩子,紅著眼眶說,“穆寒,這是瞳瞳留給你的孩子,你抱一下吧。”
曲雲辭是等江瞳下葬後,確定司家這邊的人都恢複了平靜,才把孩子送過來的。
孩子才出生不到一個月,卻已經可以看出五官精致小巧,像極了江瞳。
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,仿佛夜空裏鑽石一般,就那樣安靜地看著他。
司穆寒機械地伸手接過。
孩子又輕又軟,是江瞳生命的延續。